宁波留守儿童调查：每个孩子都有伤心的故事

在农村，有这样一群“空巢儿童”，媒体称之为“留守儿童”，他们的前途和未来令人担忧。据市妇联的调查数据，截至4月底，我市有5659名留守儿童。

“六一”儿童节来临之际，本报联合市妇联对我市留守儿童进行了一次摸底调查，发现这是一个亟待关注、关爱的群体。奉化跸驻小学校长张红国有句话让记者印象很深刻：我们学校开家长会，只有三分之一是父母来的，剩下一半是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来的，还有一半是叔叔婶婶或伯父伯母来的。从那些父母没办法来开家长会的孩子里面，记者找了几个聊聊。每个孩子背后都有一个让人伤心的故事，只是他们平时都把这些事埋在心底，默默承受。

宁波是经济相对发达的城市，但还是有部分父母为了生计外出打工谋生，留下儿女孤独的身影在乡村守望。

余姚大隐曾对该镇90多名留守儿童进行问卷调查，其中七成以上的孩子在问卷上写下“想爸爸妈妈”，而部分孩子之所以“不想”，是因为“爸爸妈妈挣钱供我上学”、“挣钱给爷爷治病”……

从大隐镇情况来看，因地处半山区，企业数量少、就业机会少，不少群众外出务工，由此而形成的留守儿童也不在少数。据了解，目前大隐镇有留守儿童约90人，其中男孩55人，女孩35人，年龄大多在13岁至16岁之间，分布在各个行政村。虽然数目不是很大，但镇内的这些留守儿童问题比较明显。由于在成长过程中缺乏父母的关爱，家庭教育缺失，学校教育软弱无力，社会对这一弱势群体又关心不够，使他们有被父母“遗弃”、被学校“遗弃”、也被社会所“遗弃”的感觉。

外出谋生对山区农民脱贫致富起到了重要作用，但也存在着“富了口袋，穷了脑袋；解放大人，误了小孩”的现实矛盾。

根据对3000余名的宁波留守儿童的调查显示，我市农村留守未成年人中有近50%的父母是外出打工，生活上的吃、穿、住都不成问题。留守儿童基本也能按要求完成学习任务，但是情感的缺失，却是他们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。

记者在调查中发现，也有少数家长在外出前往往还预留了大额的零花钱，未成年人还是同龄人中的富小孩子。所以在生活(主要是物质生活)的满足程度上，我市留守儿童的满意度相对较高，但存在无视金钱，过度浪费现象。调查显示，留守学生的零花钱主要用于购买零食的约占51%，用于买学习用具的仅占27%。

过半的爷爷奶奶都说吃不消

据调查，留守家庭中84.6%是由爷爷奶奶等隔代亲人照看，15.4%由亲戚代管，可见隔代监护成了这一地区留守儿童主要的监护方式。尽管隔代亲人绝大多数都很愿望照顾留守孙子孙女，但是由于体力、知识等原因，57.1%的隔代监护人表示“照看孩子感到吃力”。

沟通是实现家庭教育的前提条件，而64.4%的监护人直接表示“很少或从不与孩子谈心”，只有11.3%的留守子女表示“有烦恼的时候和照顾的人说说”，在教育态度方面，58.8%的隔代亲人及73.1%的亲戚表示“只照顾生活，别的不管”。40%的未成年人也感觉和他生活在一起的人对自己的学习没有帮助。

绝大多数监护人对孩子的教育关注仅限于让孩子完成作业，家庭教育基本处于空白状态，厌学、逃学现象时有发生。调查显示，留守儿童中学习成绩优秀极少，约23%的学生感到学习困难，约6%的学生有逃学现象。

孤独感，不记得爸长啥样了

记者前去调查时，宁海胡陈乡留守儿童磊磊说：爸爸妈妈在他8岁时，送他到小学去上学，现在4年过去了，爸爸妈妈一直没回来过。磊磊说：“我都快记不得爸爸长什么样了，但清楚地记得爸爸妈妈的声音，他们每个月都会打电话回来。”

双亲关爱缺位导致留守儿童孤独感强烈。也许由于经济原因或者生意太忙等原因，留守儿童的父母回家次数也普遍比较少，40.17%的父母是半年左右才回一次家，其中仅在春节回来的占33.2%，还有11.1%两到三年才回来一次，这部分样本都是集中在外省或国外的务工人员。

调查发现，有30%的孩子在学校没有朋友或只有1~2个朋友；30%的孩子遇事不会主动与监护人商量。在了解他们心里感受时，回答“看到别的小孩和父母在一起感到难受”，比例最高占到41.3%，“孤单无助感到被遗弃”占到27.7%。甚至还有6.6%的子女表示有过“有离家出走的念头”。

在问及他们有什么心愿时，95%的留守儿童非常想念在外工作的父母，希望父母在家陪伴自己，或者至少能一人留在家里；90%的留守儿童希望爸爸妈妈常回家或多打电话，希望爸爸妈妈在外保重身体，希望爸爸妈妈回来帮助指导学习。

留守儿童在宁波只有很少的数量，6000人不到。但是他们身上的许多问题，我们都不能背过身去，装作看不见。让我们一起努力，使留守儿童的童年不再孤独。

调查结果展示(部分)

这些问题，看看留守孩子的回答。

○和监护人在一起，平时是否有矛盾？

A、经常有(7.24%) B、偶尔有(38.82%)

C、几乎没有(20.39%) D、没有(33.55%)

○受到老师和监护人批评，你会怎样做？

A承认错误，下次不再犯(75.66%)

B有点气愤，但只在心里想(13.82%)

C无所谓，听完就算(4.61%)

D当面顶撞，对着干(1.97%)

○有矛盾时，怎样处理？

A吵架(7.24%) B闷不吭声(66.45%)

C向父母诉苦(11.18%)

D采取某种行为发泄(13.16%)

○如果遇到困难，你会采取什么方式解决？

A、求助老师(7.24%)

B、求助同学(20.39%)

C、求助亲戚(19.08%)

D、自己解决(47.34%)

○你宣泄烦恼的途径是什么？

A、写日记(29.61%) B、和同学朋友说(38.16%)

C、吵架(9.21%) D、其他(29.61%)

○你在学校里，和你玩得好的同学多不多？

A、很多(15.87% )B、一般(34.35%)

C、很少(27.61%) D、没有(22.17%)

○你觉得身边的人关心你吗？

A、很关心(49.35%) B、很少关心(39.57%)

C、不关心(11.09%)

○父母不在身边，你觉得成绩有什么变化？

A、提高(20.65%) B、下降(35.35%)

C、没变化(44%)

○你认为影响自己成绩的主要因素是什么？

A、缺少父母照顾(30.92%)

B、自己不够聪明(26.32%)

C、老师同学不关心(5.26%) D、其他(37.5%)

毛龙福，男，12岁，奉化跸驻小学五年级学生

基本情况：父亲在外打工，母亲出走，跟奶奶生活

毛龙福的脸上、手上、胳膊上都有隐约的伤口，他指给记者看：“这个是小时候开水烫伤的，这是不小心磕到的，还有是妈妈打的，妈妈拿小剪刀捅过我。”

说这些的时候，这个12岁男孩没有掉泪，也没有愤怒，一脸的平静。记者很震惊：“妈妈为什么捅你呀？”

他想了想：“我觉得可能是把对爸爸的气撒在我头上了吧。”

妈妈是江西人，在马龙福的记忆里，父母经常吵架，妈妈动不动就出走，最后一次是在3年前，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，一起带走的还有18岁的姐姐。爸爸去了四川打工，毛龙福这样形容父亲的工作：“每天搬砖头，盖房子，很辛苦的。”

他目前和77岁的奶奶一起生活，从跸驻小学坐车往大山深处走，半个小时才到家，低矮昏暗的屋子里，老人颤巍巍地迎出来：“不是妈妈叫人来把他接走吧？”知道记者来意后她松了口气：“不是就好，孙女我带大了，被妈带走了，现在就剩他了，说什么我也不放的。”

“我不会走的。”毛龙福对记者说，妈妈有时候也会打电话来，但从来不说自己在哪里，也不问他好不好，只问愿不愿意跟她走。“当初她带姐姐走是因为她已经能工作挣钱了，现在又来问我，我才不干，我要留下来陪奶奶。”

毛龙福和奶奶亲，屋外的小院里，晒着他帮奶奶收集来的治肾结石的草药，放学后，还会帮奶奶挖毛笋，但很多话，他还是不会跟奶奶说。

就比如前几个月，体育课上有个同学不小心扑上来，磕到了他的脸，好深的一条伤口，包扎过后回家，毛龙福只字未提，反正奶奶眼睛不好，也看不见，不让她多操心了。

爸爸的电话一个月才一次，毛龙福很想他，但接到电话总觉得无话可说，无非是回答他，学习好不好，奶奶身体怎么样。

毛龙福养了3条蚕宝宝，是姐姐在的时候教他养的，他说，现在它们是他的好朋友。

陈露，女，12岁，奉化跸驻小学五年级学生基本情况：父母离异，跟伯父伯母一起生活

抱起1岁半的妹妹，12岁的陈露已经非常熟练，她温柔地摸了摸妹妹的头，轻轻地哼起歌，俨然一个“小妈妈”，眼泪汪汪的婴儿马上止住了哭，笑了。

妹妹真正的妈妈是陈露的大伯母李二群，陈露的亲生妈妈在贵州，在陈露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，陈露一直跟着伯父伯母生活，后来改了口，管伯父伯母叫“爸爸妈妈”。

至于父亲，李二群叹了口气：“这不太光彩，我们当着孩子的面从来不说，只说去打工了，怕伤着她。”

果然，一说到父母，陈露的眼泪就刷刷往下掉：“我对妈妈没有印象了，爸爸只在我一年级的时候来过一次，以后就再也没来过。”不过，她告诉记者，她爸爸去年给她写过几封信。

李二群也掉了眼泪：“她爸还有好几年才能回来。”

除了1岁半的小女儿外，李二群还有一个儿子在读六年级，一家五口全靠丈夫一个人的收入生活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。但看得出来她对这个侄女很好，自己孩子的衣服都已经很小、很不合身了，但陈露身上穿的又大方又合身。李二群还天天给陈露梳头，设计好看的发型，给她做一日三餐，照顾她的衣食起居，但除此之外，她有时候会有些无所适从。

班主任毛老师说陈露上课会打瞌睡，她觉得那是因为孩子喜欢看电视，常常一个人坐在客厅看到晚上九十点钟，她说过几次，但没什么用。

“我没文化，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，你让我怎么教育她。”李二群觉得自己很无奈，此外，她还婉转地向记者表达了自己的难处：孩子再乖巧懂事，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，打不得，骂不得，现在一天天大了，心事又重，又不太会跟大人说，自己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跟她讲。

记者离开时，李二群又追问了一句：“孩子的照片会登出来吗？如果登出来，她妈妈能看得到吗？”没等记者回答她又急着解释，“我不是要她回来养，我们会养，会当自己女儿一样一直供她，只要她能读下去，我就是想，她妈妈能回来看看，只是看看，有的话，也许做妈妈的说，要比我这个做大伯母的说好……”

陈佳雯，女，6岁，象山黄避岙幼儿园中班 基本情况：父母离异，跟随爷爷生活

陈佳雯家的墙上，画着许多粉笔画，有美丽的房子、可爱的小鸟、绿色的小草，与画形成鲜明对比的是，到处都是裂缝的家，家里唯一的电器——一个14英寸的电视机静静地安放在房间的中央。陈佳雯住在黄避岙乡偏远的山村，今年刚满6岁的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成为一个画家，将来造大房子，好好报答她的爷爷奶奶、祖爷爷。

与同龄人相比，小佳雯过早地尝到了人生的不幸。在小佳雯2岁的时候，妈妈丢下她离家出走，至今毫无音讯。为抚养起小佳雯，父亲到远方去打小工，每个月从仅有的1100元的收入中拨出500元寄回家。小佳雯从此就跟着爷爷、奶奶和祖爷爷一起生活，而家里唯一的劳动力是年迈的奶奶，这个月收入不足2000元的家庭还要照顾病重的祖爷爷，这个家庭是村里日子最难挨的困难户。孩子唯一的玩具是3年前的旧娃娃，春夏秋冬只有5套旧衣服，还是别人送的。

破败的房子，简陋的家具，与周围豪华的住房相比，小佳雯的家显得愈发“寒酸”，这是记者来到这个家庭的第一印象，这里的困顿有点让人窒息。但小佳雯的活泼好动给这个家增添了不少生气。佳雯爷爷告诉记者，小佳雯是他们家最大的希望和快乐。只有6岁的她，已经学会帮爷爷剥土豆。听到爷爷这么说，小佳雯立刻从厨房里搬来一盆土豆表演给记者看，一个个小土豆经过佳雯的小手一剥，立刻变得光溜顺滑。

小佳雯的小手特别的灵巧，墙上的画都是她自己画上去的。爷爷曾对小佳雯说：“妈妈走了，想不想妈妈。”小佳雯仰着头看着爷爷说，“我不想妈妈，我想爷爷奶奶，以后我想成为一名画家，赚好多钱来报答爷爷奶奶还有祖爷爷”。说到这里，爷爷忍不住老泪纵横。

陈蔡荣，男，9岁，奉化跸驻小学五年级学生基本情况：父亲去世，母亲是聋哑人，在宁波工作，随外公外婆一起生活

9岁的陈蔡荣成绩很好，每次考试不是100分就是99分，家里有一排的奖状。他还会一点简单的手语，因为爸妈是聋哑人。陈蔡荣随妈妈姓，从5个月起爸妈就离开他去宁波工作，他就跟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，管他们叫“爷爷奶奶”。

外婆说，入赘的爸爸在他5岁那年因病去世，孩子对他并无多大印象；妈妈一个月顶多回来一天，孩子似乎也并不太粘她。“妈妈会带我去宁波玩的！”外婆说到妈妈的时候，陈蔡荣突然站起来，指着墙上的照片骄傲地宣布，这是他们去东钱湖玩时拍的，照片上还有个陌生男子，是妈妈新交的男朋友，孩子对他不排斥，但也不喜欢。但当记者问他：“跟妈妈出去玩开心吗？”陈蔡荣却出乎意料地摇摇头，“妈妈不会说话。”

妈妈不会说话，也不能打电话，只是偶尔给外公发个短信，问问孩子的情况，陈蔡荣才上一年级，识不了几个字，对这些也不太感兴趣，他只盼着妈妈回来。因为她一回来，就带来好吃的，好玩的，他最喜欢妈妈买的奥特曼，每天都抱着睡。

妈妈也听不到他的呼唤，只能教他手语，把食指竖在唇上，就是叫妈妈，这是他最早学会的手语，但除此之外，看到母亲的兴奋过后，他还是不知道要说什么。记者问他，经常会跟妈妈聊什么时，他想了半天，说了一句“叫她吃饭”。外公有气管炎，外婆血压血脂高，他们越来越力不从心了。

“这孩子身体弱，经常生病，突然发烧，我自己倒先头晕起来，心里乱，一直在想怎么办怎么办，妈妈又不在……去年他又突然听不见了，我那个吓得呀，一点主意也没有，一边哭一边送他到宁波，还好只是普通中耳炎，动了手术，他妈也帮不上什么忙，只是我们在一边守着，跑上跑下，还好后来好了，我们都差点累垮了。”外婆一边说一边叹气。

外公担心的还是孩子的教育，他说陈蔡荣平时不喜欢出去和小朋友玩，只喜欢一个人在家里看电视，他也知道电视看多了不好，说过孩子好几次，但效果并不好。

“他是个好苗子，那么聪明，又乖巧懂事，我们年纪越来越大了，就怕教育方法不好，以后耽误了他……”说到孩子的将来，外公忧心忡忡。